欢喜庆生辰 平地生横祸

        一晃三年过去了。中国的形势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坏。秦家的境况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秦子默兼了另一所大学的教职，也在两家报纸上有了专栏。家里的经济状况宽裕了很多。上文中的小女儿秦素已是市立女子学校高年级的小学生了。秦素刚生下来，父亲秦子默虽留学英伦，却并没给她取个安娜还是露西的时髦名字，而是因为极喜欢孔明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要取名做“清泊”的，但一来是老泰山认为外孙女五行中水已太多，叫这个名字怕反生水祸；二来是谐音“轻薄”于女儿家也不好听。秦子默无奈，退而求其次，选一“素”字希望女儿心存淡泊之志，品行清白无亏。

        但这秦素在上海住了三年多，竟没有一点上海小姐的样子。外貌虽酷似乃母，极为漂亮，但除了跟母亲弹古琴的时候，竟没有一时能静下来。成日里叽叽咯咯和父母说学校中的趣事。一时又自己做了风筝和小孩子们放去，一时又拉了阿正哥哥街上玩去。那阿正大名叫刘楷正，是刘谦鹤大太太生的长子，比素素大了有六七岁。中学已经毕业了，新年过后就要到北平去读清华的预科，却还是甚有兴致陪小素素去逛街吃东西，被一干新潮朋友戏谑为“姆妈”也不以为忤。他性子温文，和乃父八面玲珑、刚柔并济的行事手段绝不相同，反觉得心中乌烟瘴气，不如秦家清粥小菜，小素素一颦一笑来的亲切。他情窍初开，有时也存了一个痴念头，倘素素长大了，两人结为夫妻，也是绝大的幸事。以是和秦家极相熟。秦家只有一个女儿，秦家夫妇待他也如儿子一般，外人看来，直成了素素亲哥哥一般。两人常常街巷里弄闲走，素素必是不肯吃正餐的。阿正虽是钟鼎之家的公子，难得也肯随了她去吃些街头小点心，二人甚是相得。不过虽然相熟至斯，素素却不肯轻易随了他去刘家。刘叔叔固是好的，可殷红和景怡两位姨娘生下的两个男孩，楷固和楷贤实实是两个大大的煞星。楷固一见她就瞪起了眼睛。楷贤却是一定要拉她的辫子。有一次她疼的狠了，一抬手就推了楷贤跌倒。楷贤虽是男孩，到底小了她两岁，竟当场大哭起来，连累她被爹妈骂。

        秦子默这一阵子身体不好。连刘家的迎春宴也缺席了。待得听说了刘家在宴会上宣布了楷正节后北上读书的消息，又觉得有点对他不起。今晚在家中专门设下家宴来为他送行。等到凉菜上齐，秦子默突然一拍掌“坏了，忘了买宝宝的桂花甜汤圆。”说罢披了大衣就要走。文英一看外面已麻黑了，天边的黑云隐隐压了上来，怕是要下雨，便劝道：“她就那么一说，不吃就不吃了，改天再买好了。”秦子默说道：“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对女儿失过信。我教她做人要言而有信。自己岂能食言而肥呢？那老黄的铺子我坐车也不过十分钟，最多半点钟我就回来，也不耽误吃饭。”文英一想也便答应了，替他围了围巾嘱咐道：“来回都坐车子吧。”开了门，让他出去。

        少时敲门声起，文英一开门是两个小人儿回来了。素素抱了满手的零食，笑嘻嘻地站在母亲面前。粉绿的棉袍子，黑色的皮鞋，俏生生的，眼里露出乞怜的光。文英平日是不许她带外食进门的。今天知是楷正买的，略瞪了她一眼便放过了。等到菜全上齐，秦子默还不见回来。文英只好招呼孩子们先吃。不一会听得外面风声渐起，竟淅沥索罗地下起雨来。文英更坐不住，立时找了伞要出门。楷正要与她同去。文英道：“你若也走了，妹妹怎么办？你秦伯伯必是路上遇见了熟人，谈学问忘了时间。”又回头安抚小女儿道：“乖乖在家，妈妈去找了爸爸回来给你煮甜汤圆吃。”看素素点头答应，方匆匆走了。 

        到了老黄铺子里一问，秦子默原是早就走了。文英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路上又没碰到丈夫，自己家到这小铺之间并不只一条路。敢是走岔了？”她坐了车子每条路都走过了，并没有。回到家里，抱着希望打开门，丈夫却也还没有回家。外面已经黑透了，耳听得风雨一阵紧似一阵。文英心乱如麻：“外面街市虽不甚太平，但丈夫却并没与什么人结怨。他也不是富商巨贾，哪里会有人和他为难呢？”一旁的楷正急道：“伯母，我父亲和警备司令是至交，让他说一声，让军警去找，必是快一些。”文英心想：“刘谦鹤素来对我们倒是极好，全没有什么架子，可是自己倒是因为懒于应酬，总是淡淡的。不过事关丈夫，说不得也要请刘谦鹤帮忙了。”她平日本是柔弱的旧女性，今日倒是干练的很。将素素托了楷正照顾就要出门去找刘谦鹤。刚一开门，门外正是刘谦鹤伸了手要敲门。两人都吃了一惊。刘谦鹤也顾不得寒暄，忙忙将来意说了，这一说不要紧，文英的心立时跌到谷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