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素食主义者,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自由控制了丨2016布克奖

2023-05-10 14:56:27

韩江在获奖现场


伦敦当地时间5月16日晚10时(北京时间5月17日晨5:00)韩国小说家韩江《素食主义者》(채식주의자, The Vegetarian)荣获“2016年国际布克奖”,该书被翻译成外文后在海外上架人气爆发。负责翻译该书的狄波拉·史密斯(Deborah Smith)也同时获得这一奖项。除奖杯外,两人还将获得五万英镑(约合50万人民币)的奖金。


这是韩国作家首次入围国际布克奖。同时获得最终提名的,还有诺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等大腕作家。《素食主义者》是韩江首发于2004年的作品,由该小说改编的同名影片曾入围2010年的美国日舞影展“最佳剧情片”奖。该书的英译本2015年1月在英国出版后,迅速登上伦敦《标准晚报》畅销小说第二位。这也是韩江的第一本被翻译成英文的小说。


国际布克奖官网信息


今年3月,韩江首次入围仅有13个名额的布克奖之国际文学作品候选,成为首位入围布克奖的韩国作家。首轮入选的13名作家分别来自韩国、日本、巴西、印尼等国,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土耳其作家帕穆克等著名作家均名列其中。同年6月从包括中国著名作家阎连科在内的六位最终获奖提名人选中脱颖而出。



韩江,1970年出生于韩国光州广域市,毕业于韩国著名学府延世大学的国文系,先后在多家韩国媒体中发表过作品并获奖,1999年曾获得韩国小说文学奖。目前任教于首尔艺术大学文艺创作学系。 


韩江在韩国文学界上崭露头角的标志性事件是,2005年获得代表韩国小说文学整体特征和流向的“李箱文学奖”,获奖作品是中篇小说《蒙古斑》。《蒙古斑》讲述了一个艺术家的故事,通过艺术家对妻弟臀部上的蒙古斑的艺术预感和性欲联想,展示了韩江一贯的主题:在动物性的世界里做着植物性的梦。韩国文学界评价称,与其他70后作家相比,韩江的笔触比较沉重,眼光也更开阔。


韩江此次获奖的《素食主义者》发表于2004年。28岁的狄波拉·史密斯最初通过推特翻译了这本书。2015年1月,该书的英文版在英国出版。,“这是韩国现代文学中最特别的尝试”“感性文脉让人窒息”“在美国文学界引起巨大反响”,等等。韩国文学翻译院院长金圣坤称,布克奖为第二诺贝尔文学奖,这是一次壮举,将成为韩国文学跳跃的契机。


小说改编电影




《素食主义者》中文译本



英慧的梦中充满了杀戮和鲜血。有一天,她突然无法再忍受肉的味道,成为了“素食主义者”,然而,这只是她妄想症发病的开端。英慧的姐夫民浩身为影像制作人,正陷入创作的低潮期。他从妻子那里听说小姨子英慧的臀部至今还留着胎斑,突然产生了久违的灵感,想要在女人的上彩绘并拍摄成视频。伴随着灵感而来的,还有他对小姨子隐秘而疯狂的欲望。挣扎在恶梦边缘的英慧,在姐姐的救赎中踏上艰难的旅程。



《素食主义者》,凤凰文化带您先读为快,感谢庆出版社授权。


在老婆还没有开始素食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身上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坦率地讲,即使是在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我也并没有产生什么怦然心动的感觉。不高不矮的个子、不长不短的头发、略微泛起角质的泛黄皮肤、单眼皮、稍稍突出的颧骨、仿佛害怕张扬个性似的黯淡平凡的着装——她脚蹬着款式最简单的黑色皮鞋,走到了我的桌前,那不紧不慢的样子,既不强壮高大,也算不上弱不禁风。


我跟她结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跟可爱、才华、优雅毫不沾边的性格,对我来说是很安逸舒适的。这样,我就没有必要为了得到她的芳心而装作有学问的样子,也没有必要为了跟她约会而慌慌张张,更没有必要跟那些时装杂志上的男明星做比较,然后唉声叹气的。从二十几岁就开始微微鼓起的下腹部,怎么努力都长不出肌肉的纤细的四肢,还有那一直让我陷入自卑中难以自拔的短小,这些对她来说似乎都无关紧要。


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些过“度”的事情。小时候,我带领着一帮比自己小两三岁的淘气包,在我们那片当上了小头头;长大后,考取到能够拿到不错奖学金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很器重自己能力的小公司上班,并能按时领取为数不多的工资,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满足。所以,能和看似这世界上最平凡的她结婚,对我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被冠以美丽可爱、聪明伶俐、性感妖艳、豪门公主等字眼的女孩子们,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不合适的。


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她完美地扮演了平凡妻子的角色。每天早上六点按时起床,为我准备米饭、汤和一条煎鱼。而且,她还做着出阁之前就开始的兼职工作,或多或少地补贴家计。以前她上过一年的电脑绘图培训班,婚后继续在那里当助教,也会接一些出版社的漫画稿,在家里做给对话框录入台词的工作。


老婆少言寡语,很少主动跟我要什么东西,即使我晚上回家晚了,她也不会管我。难得在一起的公休日,她也没有提过要一起外出之类的要求。一整个下午,我手里握着遥控器在客厅里打滚,她也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我想她是在工作或者读书——老婆的兴趣好像也只有读书,她阅读的图书对我来说是连翻都不想翻的无聊图书。每到吃饭的时候,她就悄悄地出来,默默地准备饭菜。其实,跟这样的女人生活,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可是跟那些令我厌恶的、每天都要给老公的同事或朋友打电话确认行踪,或定期找茬引发一场世纪大战的女人们相比,她的表现已经足以让我谢天谢地了。


跟其他人相比,她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不喜欢戴文胸。在短暂又毫无激情的恋爱时节,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把手搭在了她的后背,发现隔着开衫居然摸不到文胸的带子。忍着少许的兴奋,我用新奇的眼光审视着她的反应,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在向我表达什么无声的暧昧信号。结果我泄气地发现,她根本没有试图发出任何信号。如果不是暧昧的信号,难道只是因为懒惰或者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吗?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对于几乎可以用“太平公主”来形容的老婆来说,不戴文胸是相当不合适的事情。我想,如果她肯在文胸里面垫上厚厚的海绵的话,在朋友面前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脸面。


结婚后,老婆在家时干脆就不戴文胸。在夏天,如果有事要外出,为了防止突出,她才勉强戴上文胸。然而几乎不到一分钟,她就会把文胸后背的搭扣解开。穿浅色上衣或紧身衣服时,被解开的搭扣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她却毫不在意。面对我的指责,她宁愿在大热天再套一件马甲,也不愿意穿上文胸。她辩解说,文胸会紧压胸部,让她觉得胸闷。没戴过文胸的我,当然不知道戴文胸会有多闷。可是我却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讨厌戴文胸,所以她的过激反应只是让我觉得很奇怪。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今年,我们已经进入婚姻的第五年,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过热恋,所以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倦怠期出现。在去年秋天开始供房之前,老婆一直推迟怀孕的日程,我想现在终于也到了该当爸爸的时候了。直到二月份的那个凌晨、我愕然发现老婆身着睡衣站在冰箱前面的那个瞬间,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


*


“老婆,你在做什么?”


我原本要打开洗手间照明灯的手僵在了半空,愣愣地问着。此时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因昨晚聚会时喝了太多烧酒,我在难忍的口渴和尿急中醒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忍受着阵阵寒意,望着老婆站着的地方。睡意和醉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婆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冰箱。在黑暗中,虽然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仍然感到一丝恐惧。她那一头浓密的、没有染过色的黑发,此时蓬松地散乱着。穿着她那件一直拖到脚踝处的白色睡裙,裙摆像往常一样,微微地往上卷着。


和里屋不一样,厨房中有些寒冷。如果是平时,怕冷的老婆肯定早已披上开衫,并套上毛拖鞋。可是此时她只是光着脚,身着这件单薄的睡衣,像没有听到我说话那样,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忍不住想:冰箱那里或许有什么我看不见的鬼魂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传说中的梦游?我走到像石像般凝立在那里的老婆身边。


“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当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出乎我的意料,她并不是没有意识,而是清楚地知道我走到她身边的事实。她一定听到了我的问话,却无视我的存在。就像以前她陷在凌晨电视剧的剧情中,当我深夜回家时,明明知道我回来了却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样。这凌晨四点的厨房,在泛白的冰箱门前,到底有什么东西竟能让她如此出神呢?


“老婆!”


逐渐适应了黑暗的我看到了她的侧脸。她紧紧地咬着双唇。眼睛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看到过的出奇冷淡的光芒。


“……我做梦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梦?你在说什么?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有些不耐烦。


她转过身慢慢地向敞开门的里屋走去。进屋之后,她静静地关上了背后的房门,把我当做空气一般丢在黑暗的厨房。我呆呆地望着那扇一口吞掉她白色身影的房门。


我进了洗手间,打开了照明灯的开关。这几天的气温一直都在零下十度左右。几个小时前我刚洗了淋浴,被溅到水的拖鞋此时依然冰冷潮湿。从澡盆上方那黑洞洞的换气口以及地板和墙壁上的白色瓷砖中,我体会到了冷酷季节的寂寞感觉。当我回到里屋时,老婆蜷缩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一样,当然这是我的错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一丝细微的呼吸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这声音不像是处在睡眠之中的人发出的。我只要一伸手便能触摸到她那温暖的肉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想触碰她。


*


我蜷在被子里怅然若失,迷茫地望着透过灰色窗帘洒满房间的冬日晨光。我抬起头扫了一眼挂钟,慌忙起身破门而出。对站在厨房冰箱旁的老婆喊道:“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叫醒我?现在都几点了……”


我感到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婆依然穿着昨晚那件睡衣,耷拉着蓬松的头发蜷坐在那里。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厨房的整个地面都被黑、白两色的塑料袋和密封容器摆得满满当当,简直没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吃火锅用的切片牛肉、五花肉、两只硕大的牛脚、装在保鲜袋里的鱿鱼、住在乡下的岳母前些日子送来的鳗鱼、用黄绳捆得紧紧的干黄花鱼、未拆包装的速冻饺子,还有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里面为何物的袋子。老婆正一件件地将它们装入大大的垃圾袋中。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终于失去理智,大声地喊了出来。她却跟昨晚一样,依然无视我的存在,手里一直忙个不停:将牛肉、猪肉、鸡肉块以及少说也值20 万韩元的海鳗统统倒入垃圾袋内。


“你没吃错药吧?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扔掉?”


我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老婆的腕力大得出乎我的意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使她放下了袋子。老婆揉搓着发红的右手腕,用一如往常的沉着语气说道:“我做梦了。”


又是这句话。老婆极其平静、面无表情,与我四目相对。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该死的……”


我慌忙翻找着扔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套,最后在里侧口袋中一把抓住了正发出刺耳铃声的电话。


“真抱歉,家里有些急事……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力赶到的。不不,我马上就到,一会儿……不,您不能这样,请您再等我一会儿,真的很抱歉。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挂掉电话,急匆匆地冲进浴室,手忙脚乱地刮胡子,以至于脸被刮胡刀划出了两道口子。


“有没有熨好的衬衫?”


老婆没有应答。我边破口大骂边在浴室洗衣盆里翻出了昨天扔进去的衬衫——好在并没有太多褶皱。就在我把领带像围巾一样挂在脖子上、穿上袜子、整理手册和钱包的时候,老婆仍在厨房中迟迟没有出来。结婚五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在没有老婆的照料和送别中上班。


“你疯了吗,简直太不像话了!”


我穿上了不久前才买的皮鞋,由于新皮鞋特别紧,我好不容易才将两只脚塞了进去。冲出玄关,我发现电梯停靠在最高楼层,无奈一路跑下三层楼梯。当我跑进即将关门的地铁时,透过黑暗的窗户,我望见映在车窗玻璃上自己那憔悴的脸庞。我理理头发,系系领带,用手抹平衬衣上的褶皱。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婆那让人惊悚的、面无表情的样子以及她那僵硬的语气。


我做梦了。这句话老婆重复过两次。


隧道的黑影里,老婆的脸庞在飞驰而去的车窗外一闪而过。那张脸如同初见一般陌生得不可思议。然而,我必须在三十分钟内想好该如何向客户解释迟到的原因,并整理好今天要介绍的方案,根本无暇去思考老婆的异常举动。我心中细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早点儿下班,自打换了部门之后,几个月来我还从来没有在十二点之前下过班。


*


我做梦了。


幽深黑暗的树林,看不到一个人影。长着细尖叶子的树枝将我的手臂和脸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我分明记得是跟别人结伴而来的,可现在却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恐惧与寒冷交织在一起,我穿过冻结的溪谷,发现了一处亮着灯的、像草棚一样的建筑物。我走上前去,拨开像苫席一样的门,而在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数百个硕大的、火红色的肉块被系在长长的竹竿上。有些还在滴着鲜血。我拨开那数之不尽的肉块,却怎么也找不到对面的出口,身上的白衣服早已经鲜血淋漓。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脱的。逆着溪流一路奔跑,突然间森林豁然开朗,春天的树木一片青绿,郁郁葱葱。小孩子们成群结队,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很多出来野餐的家庭坐在草地上闲聊着,有人席地而坐,有人正在开心地吃着紫菜包饭,还有人在一旁烤肉,动听的歌声和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静谧闲适的气氛。


而我却有些害怕。我的衣服上还沾着斑斑鲜血。趁大家不注意,我赶紧藏在了一棵树后。我的双手、嘴角上全是血迹。因为在草棚时,我太饿了,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肉块,并把它送进了嘴中。用牙齿咀嚼生肉时的那种感觉我依然记忆犹新。


我的眼睛映在地面的血泊中,闪闪地发出凶残的光芒。这的的确确是我的脸,但是那表情和眼神又如此陌生,恍如初见。我一时也无法说明那种感觉,仿佛这见过无数次的熟悉的脸并不是我的……就是这种活生生的、奇怪而又恐惧的感觉。


*


老婆准备的晚餐只有生菜叶、大酱汤、没有放牛肉和蛤蜊肉的海带汤以及泡菜。


“什么?就因为做梦就把肉全都扔掉了?你知道那些肉有多贵吗?”


我从椅子前站起身,打开了冰箱的冷冻室——果然空空如也,里面只有炒米粉、辣椒粉、冷冻的青椒和一袋蒜泥。


“给我摊个鸡蛋饼吧,今天真是累得不行,午饭都没好好吃。”


“鸡蛋也都扔掉了。”


“什么?”


“牛奶也不喝了。”


“真拿你没办法!连我都不准吃肉了吗?”


“我不能把那些东西放到冰箱里,我实在受不了。”怎么能变得如此的自私!我死死地盯着老婆的脸。她耷拉着眼皮,表情比往常还要平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的身上居然有如此自私而又自以为是的习性,原来她是这么不讲理的女人。


“这么说,今后家里再也不吃肉了吗?”


“反正你在家也只吃早餐嘛,午饭和晚饭还是会经常吃肉的呀……早餐一顿不吃肉就能死人吗?”


老婆居然理直气壮,应对得头头是道。


“好好好,就算我可以这样,那你呢?你从现在开始也不吃肉了吗?”


她点了点头。


“哦,到什么时候为止?”


“……以后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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